■高海峰
廚師的職責(zé)是烹制食材,碼文字的職責(zé)是烹制素材。食材源于土地和水,素材源于生活和底層。食材需要采摘挖掘收集整理,素材需要多走多看多聽多問。食材需要分類篩選,素材需要系統(tǒng)歸類。食材需要調(diào)料,需要烹制,需要把控火候;素材需要技巧,需要處理,需要藝術(shù)加工。素材源于生活,所以碼文字的整天烹制素材,也即是在烹制生活。
食材講究鮮活地道,素材講究真實(shí)可信;菜肴講究色香味形器自然而然、相得益彰,作品講究敘述描寫議論抒情立意恰到好處、渾然一體;菜肴講究色形器無條件服務(wù)于香味,作品講究敘述描寫議論抒情之于立意當(dāng)如眾星捧月、綠葉襯花。
廚師做出的菜肴不能沒有個人特色,碼文字的碼出的東西不能無我,具體而言即不能沒有個人的思想、觀點(diǎn)和用意。正如一堆食材與調(diào)料放在一起不叫菜肴一樣,一堆素材與表達(dá)形式連綴起來也不算作品。有人說一切景語皆情語,其實(shí)更準(zhǔn)確地說是一切景語皆“我”語。
由此想到那些杰出的中醫(yī)開方和作曲家譜曲。同樣是平平常常的幾味中藥,到了中醫(yī)手中就能化腐朽為神奇,三兩服藥即可讓一個久治不愈、痛苦不堪的病人擺脫夢魘;同樣是普普通通的幾個音符,經(jīng)作曲家一組合,即可變作行云流水、令人三月不知肉味的天籟之音。訣竅在哪兒?顯然是融入了他們的判斷與認(rèn)知、他們的經(jīng)歷與體驗、他們的思想和追求,也即是融入了一個又一個最最關(guān)鍵的“我”。
“滿紙荒唐言,一把辛酸淚!都云作者癡,誰解其中味?”作家這是在說什么?在說“我”,在訴說他自己的滿腔怨恨與滿腹寄托。著名作家巴金在長篇小說《家》“跋”中說:“我寫《家》的時候,仿佛在跟一些人一塊兒受苦,跟一些人一塊兒在魔爪下掙扎。我陪著那些可愛的年輕的生命歡笑,也陪著他們哀哭。我知道我是在挖開我的回憶的墳?zāi)??!边@與其說是在用文字創(chuàng)作,不如說是在蘸著自己的血淚情感向人表述。
其實(shí)不光是碼文字的會在創(chuàng)作中融入自己、融入情感與心聲,包括讀者,好多時候也會不知不覺被帶進(jìn)去。為什么好多人讀著讀著會淚流滿面、泣不成聲?為什么會會心一笑、忘情起舞?為什么會怒不可遏、拍案而起?顯然,讀者此時也成了書中的一員,也在隨著書中的情節(jié)跳躍起伏、不能自已。將其說成共鳴也好,說成同頻共振也行,總之都有“我”的介入。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,要想最大限度感染、征服讀者,首先必須感動、征服作者自己,任何時候都不能缺少作者“我”的參與。
相比于不朽的傳世之作,那些為寫景而寫景、為抒情而抒情的,形式固然可以很美、很流暢,但終究顯得蒼白乏味。有人將其形容為“無病呻吟”,話是說得刻薄了些,但的確說到了痛處、說到了根本。這恐怕也正是立意為先、文循意出的原因所在。